因为你是世界上首度可以用肉眼确认的爱

【原创百合】蝴蝶沧海

疯狂赞美(手动哈士奇吐舌头)

阿挑:

一篇不是很百合的原创民国百合。动笔缘由是当时在读白先勇的《谪仙记》,写完期间正好又读到了太宰治的《斜阳》,可以说很微妙了。


答应 @白GUIY的文,拖了很久。


写百合真难,我还是乖乖写基佬们吧。


 没有细检,看到错误请求捉虫。










秋水仙刚刚踏入仙乐斯时候,正是萧蝶红透半边天的时候。


秋水仙那年十七岁,还穿着洗旧了的素色学生装,站在仙乐斯老板的房间垂着头,半边耳朵里是房间里周璇悠扬缓慢的月圆花好,半边耳朵随着心思颠簸着飞去了半掩的门外,去拥抱舞厅里隐隐约约不知名儿的西洋曲的飞扬迷情。


“小祯,你想好了?”仙乐斯的孙大老板问她。


秋水仙原来不叫秋水仙,叫白祯。同无数家境贫寒,下有弟妹,迫于生计的姑娘一样,早早寻谋出路。白祯停了学堂,低眉顺眼不吵不闹站在父母面前,得到一张仙乐斯的地址与孙大老板作诗的手迹。仙乐斯的孙大老板是她的远房亲戚,远房到血缘几乎完全稀疏淡薄,那手迹也约莫是当年家道还未曾如此中落时,赴整个大家族聚会时的得到信手之物。


既有一丝关系,总不会拂人走。但这关系着实如连丝般稀疏,给足了表面上的面子就不再会多几分。


仙乐斯,白祯纵然家道中落,也依稀晓得的。富人们唱歌跳舞的地方,白花花的灯彻夜不熄,即便打上昏黄的霓虹,也是较自家黯淡疏然的灯光,多出旖旎的味道。


不过白祯既并不排斥厌恶,也没有过分向往这个地方。不过是另一种人另一种生活里的需求罢,再说正值战乱时分,这片土地虽说不是荫其百尺的乐土,却也是能暂得一残喘。这样想着,踏入了这个原以为一辈子不会踏入的地方。


孙老板算是心肠仁慈通情达理之人,既然家族上的关系不得拂面子,若是真狠心到胞族间的小恩惠都不敢施舍,落了让人嚼舌根的谈资,对于家大业大还颇有竞争对手的他来说并不是好事。答应了白祯让她留下来做事。不过究竟做何事,倒犯了困。


白祯相貌清秀,中上之貌,也见她较内敛,又是家族之人,这门口接客与靡靡之事断是不可了。这学生行头出来的,舞肯定也不在行。想来想去孙老板还是觉得只有清扫工作合适了。


正未开口,白祯却说,我会唱歌。


未待孙老板应声,她自顾自地轻声唱起来了。


那是一首简单的江南民谣,甚至不知名字。孙老板阅人无数,见过无数歌女,这般清丽灵润的嗓子倒着实少见。这歌喉说不上多顶尖迷人,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到底是未涉过世的女学生,孙老板摇摇头,真是可惜了,即便自己不将她放在露骨的位置,在这里工作的女人,多多少少都无法独善其身。


“你嗓子不错,但是这种歌是进不了歌厅的。你愿意的话留下来,先去学点《假正经》《夜来香》这类的歌吧。”


白祯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抖了下,大约也是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能获得工作,她唯唯诺诺地点头,道谢,出去时规规矩矩把门带上,把身后委婉的“柔情蜜意满人间”一并彻底掩上。


穿过舞台后面安静走廊时候,一个年轻女人跟她擦肩而过。


如玫瑰顾盼水莲,如艳阳目送星星。


美艳不可方物,香水与胭脂的味道,波浪卷发跳脱,掠过精细上扬的眉。身着金丝绣牡丹的大红旗袍更是将人衬托出艳丽与火热,双眼仿佛就是吸人的漩涡,熠熠辉亮。


就好像一只张扬的蝴蝶。


白祯自然目光引去几分,只叹世间女子竟有如此颜色,只玩笑忖道这容颜到底是上天分配得不公平,便匆匆拐着弯去孙老板指示给的自己的住处了。


倒是那个女人看见学生装的白祯跑了过去,目光追随了她直到消失在走廊那头。随后轻轻笑着靠在一边墙上,抱着手臂不知道想着什么。


这是白祯与萧蝶第一次见面。


后来白祯就在这上海最有名的花花世界之一留了下来。


脱下学生装,换上旗袍。麻花辫的圈儿取了下来,开始施上淡淡粉黛。有了艺名,叫秋水仙。


她在仙乐斯里唱着小曲,名声不温不火。


她也知道了,那天擦肩而过的美丽女人叫萧蝶,20岁,已然是仙乐斯舞女中最靓丽的头牌。每当夜晚有萧蝶的场儿,涌进来的富商政客较往日尤多,都想一睹这上海滩的红蝴蝶的身影。


那年翩翩胡蝶与织云息影。阮玲玉早已佳人成灰,电影产业不可避免地显出颓势。而萧蝶是被看好成为下一个胡蝶的最佳人选。


她十八岁那年被多次邀请参与电影拍摄,而她只从中择一部拍了一部便通通推掉,只因那部她可以饰演一位舞女,电影中有大量跳舞情节。


“我便是只爱煞跳舞,我为舞而生,你奈我几何。”萧蝶在那些制片公司面前骄傲地说。


从此之后,仙乐斯的红玫瑰蝶皇应此而生。


白祯没有跟萧蝶同一场出场过,却也远远地看过她的舞蹈。


热情而高贵,奔放而雅致,白祯便想到从前学堂里那位留过洋的年轻历史先生的描绘。他说那18世纪有个叫法兰西的王朝正值暮年前的最后辉煌。那里的夜晚呀,比仙乐斯还要辉煌,因为那是那个国家最富贵社会名流的游乐场。镜宫的金碧辉煌,长长的礼服与珠宝,贵妇人的燕语彻响特里亚农。


而萧蝶的舞,便是拥有这般傲人的贵族气质。


白祯也想过,她们在这仙乐斯做事的女孩,说的不好听都是出身贫贱,而为什么独有萧蝶竟有一种与这个身份不相匹配的感觉。堪堪想了也是无解,直道是天分使然,便很快将这事抛之脑后。


第二次真正与萧蝶面对面,是在一个月后的永安百货公司。


那日为了购买平日需要用到的脂粉,白祯去了上海滩数一数二的永安公司。


一进门就不少人围在那里,闹哄熙攘,指指点点,白祯对着街井的闹剧实在是没有多大兴趣,矮了身便正要往深处挤,却听到一个略熟悉的声音。
白祯抬起眼,那一抹佻挞的红色首先映入眼帘,再是那张美艳的面孔。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萧蝶。


“你这样的男人我向来是看不起的。”萧蝶环住葱茏玉臂,神情淡淡望向前面比他高多了的西装男人,身边散落了一地的服饰与脂粉,可以依稀看出还都是崭新的。如今却仿佛一文不值一般,被随手委于尘土。“我今若是不拂你这颜面,我也不配称作这上海滩蝶皇。”


年轻的西服男人正要发作,却不知为何始终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作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女人这么说,面子可谓丢了个精光,焦躁难耐下竟是忽然冲过来拨开人群骂骂咧咧地跑出去了。


萧蝶仍是那样高傲地抱着手臂,一双眼睛扫过窃窃私语的人群,流转眼波下更深的情绪波涛汹涌,被长而如蝶翼的睫毛轻轻掩了下去。


白祯见证了这一场闹剧的曲终人散,本也不是好事好嚼舌根的人,抬腿便要悄悄离开,正好萧蝶眼尖,发现了她。


她嘴角一弧,踩着高跟鞋大步向白祯走过来。


“这不是水仙妹妹吗,今日也是逢巧,若是无事我们姐妹一同去逛逛。”她挽住白祯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就当帮她下这个台阶,白祯也没有挣脱,在众多灼热目光下与萧蝶一起走出永安百货。


萧蝶拉着她去了霞飞路的帝帝斯西餐厅,正是下午时光,萧蝶不翻菜单随意点了几分甜点,显然是常客了。


二人皆是没有开口,很快侍者端上了白脱栗子蛋糕,白祯有些窘迫,赶紧低下头戳着这块松软的甜食。


萧蝶没有开动自己的那份,继而缓缓开了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而白祯沉醉于这不可多得的美食中好一会,才懵懵懂懂地回过神“你说什么?”


“刚刚的事。女人应该都会对这种很感兴趣吧。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发生了什么。”


“既是会让萧蝶姐姐不快的事,就不说罢。”白祯仍然兴致缺缺地回答,倒让萧蝶如鲠在喉,预想的情景背道而驰,显然让她诧异得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她含起丰润的唇,眉眼染笑。“你这小姑娘倒是有趣。”


而后二人皆没有开口,萧蝶看着白祯啃完一整块蛋糕后恋恋不舍,便把自己那块推给了她。


白祯挠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


“本来就是请你来吃的,莫要和我推脱了。仙乐斯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你年纪小,刚刚来不久还不晓得这其中七七八八。我们也算是天涯沦落人,现在世道什么男人都靠不住,还是需要靠我们姐妹自个儿相互扶持。”


白祯对这些也似懂非懂,只知道萧蝶是在关心她,便从蛋糕中抬起头,给萧蝶绽开一个毫无保留的感激微笑。


萧蝶又是一愣,心里道这么单纯的女孩,到底结局是进了仙乐斯,不知能保存多久这份纯洁。


这之后,白祯逐渐在仙乐斯有了小小名气,她生的本来清俊,也会有男人对其献殷勤,当然多亏孙老板暗中赶跑不少不怀好意的小鱼小虾,好让她清静不少。正常的追求手段,孙老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若她遇上真心的公子哥,带回去做个姨太太,不愁日后吃住。


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布匹商人尤其喜爱白祯,每次她的场子后总会遣人送来鲜花与小玩意,见白祯也不推辞,就自认自己得到些许芳心,邀她去跑马。


但本来是该那个男人带着好好游览一番的,可这邀请者实在是做的不怎么到位,中间来了几拨应酬交际的人,竟把人带跑了,留下一句“水仙你好好玩,帐记我名就行。”就匆匆随一帮狐朋狗友离去。


白祯失了伴侣,一时间也不用如此拘束,在跑马处打量了老半天,选了一匹成色漂亮的白马,在管理人员指导下爬了上去。


而白祯运气实是倒霉,偏选中这匹性子烈的马,初始它大概还能忍气吞声地载人几步,到后来却俞是懊恼,俞是觉得受了天大的屈辱与侮蔑,对自个儿的健硕身形娇纵起来,也越发不觉得自己应该作为人类胯下之玩物。
马开始狂躁地咆哮,蹦跳想把背上的人抖下来,白祯受了惊吓死死拽住疆绳,一旁的管理人想要上前却因极暴躁的马的无方向冲撞无从下手,正要喊更多人帮忙,一旁骋来一匹枣红色的快马,看准时机马上的人一出手,快速将白祯从暴动的马上揽了过去。


白祯吓得出窍的三魂六魂慢慢归位,发现额上已沁出汗滴,双手也因为用力握住绳子而勒出深入皮肉的红印,这才看向就她于水火的人。


来人戴着大大的遮阳帽,上身白衬衫的高领子倒翻,下身高腰白裤扎起来显得两腿修长,倒不是什么故事中的英雄王子,好巧不巧,是萧蝶。


萧蝶的马温顺地在跑道上慢下速,踱了几圈停了下来。


萧蝶轻快地翻下马,作出英吉利绅士的派头一手在背后一手向马背上的白祯伸出。


白祯对她感激笑笑,搭着她的手下了马。


跑来的陪行人员似乎认识萧蝶,也看见白祯与萧蝶相识,大约更是怕萧蝶一点,不住给两位女士道歉。


好在白祯未曾受伤,萧蝶扬扬手把人打发走。


“萧蝶姐姐,多谢了。”白祯对着萧蝶感激道。


萧蝶莞尔“举手之劳。”


“萧姐姐似乎很擅长骑术,刚刚那模样可是十分帅气熟练,不输练习多年的马术选手。”白祯跑马场来过几次,慢慢摸到了些许这个技术的门道,约莫也是看得出萧蝶不像门外汉。


白祯以为萧蝶定为骄傲地向她微笑,告诉她“怎么样姐姐是不是比那些男人还厉害?”然而听到这句话萧蝶笑容稍稍消失,沉默了一会。
“我幼年时候,也是学过马术的。”


白祯听了一个故事。


几乎是很老套的,贵族与穷人的露水情缘。


只不过是场更加艰辛的异国传说。


法国富商来到中国做买卖,对某个学校的穷苦女学生一见钟情。


也不是没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光。约定天长地久时,他甚至将她带回了法国的庄园,专门养着她。


他拥有法兰西的贵族的稀薄血脉,他用还不纯熟的中文对她说,好多年前,他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路易十六加冕为王的画面。


所以他们的孩子出生后,他教她优雅的宫廷礼仪,给她穿洋裙子,教她跳法兰西舞蹈,教她流利的法语。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故事的悲情结局,腻掉了女学生的富商给了母女俩一笔钱,将她们永远推出鎏金庄园的门。


那名母亲,异国他乡流落街头,忧患成疾,很快染病亡去,将富商给的没动用多少的那笔钱,留给了尚年幼的女儿,叫她回中国,好好活下去。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你可是法兰西贵族的遗孤。


说到这里,萧蝶笑了起来,有些尖锐,有些讽刺。


“我不恨他,若是恨那个男人,我就得相应地对与我相同身世的人抱有同情与悲悯,而这个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不幸了。我想耀眼地活下去,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悲悯。”


白祯这才又一次打量萧蝶,一个穷苦的女学生能获得富商的如此宠爱,无论多久,定是有几分姿色,想来萧蝶是继承母亲的美貌。那位薄情的法兰西父亲,倒是没有在她脸上刻太多的痕迹,一眼看去,萧蝶的容貌没有太多欧罗巴人的元素,只有那蝴蝶睫毛下不易看出的瞳孔的深蓝,挺拔的鼻梁,与极其高挑的身材,大约是她父亲留给她最后的怜惜。


白祯心中对于萧蝶的疑惑解开了,为什么她如此高贵,原来她是天堂到地狱的女人,却仍然如同身处天堂。


“知道我身世的男人们调笑我,说我妄想痴心,还不如安安分分做个小演员,好好伺候他们才是出路。知道我身份的女人唾弃我,嫌我婊子身份凤凰心,一张脸不知道摆给谁看。”


萧蝶说,富人看不起我,穷人也看不起我。


白祯顺口接道,你只要看得起自己就行。
你心里想成为什么,你就是什么。
他们无法改变你的血脉与天赋,所以处心积虑在精神上想要击垮你。


萧蝶讶异于这个年纪小不经事的姑娘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心下几分感动,却仍笑得从容。“确实如此,所以,我在谩骂与鄙夷中,走到了今日蝶皇的位置。”


我给你跳一曲吧,萧蝶说,你可看好了,这首歌是我父亲幼年时候教我的,后来我再没有在人前跳过,你可是第一个。


La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


萧蝶轻轻哼着调子,身体悠扬地摇摆,把节拍踩成细碎的雨点,好像她是香榭丽舍街头最美的女郎,大笑从接过绅士手中滴着露的玫瑰亲吻,又转手别在路过初开情窦少年的胸口。


水仙你知道吗,当年父亲对年幼我说,Marie,你的舞姿无人可比,你将闪耀,会成为法兰西最迷人的贵族女郎,将会有年轻无数的小伙子为你倾倒,他们高呼你的名字,为你中西结合的脸庞着迷,他们会跪下来亲吻你的手背,在你脚边铺满鲜花,会拥你为皇。


如今在仙乐斯,我活出了我想要的舞者的人生,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所有无论多大诋毁,我都会跳下去。


萧蝶的话令她看上去熠熠生辉,耀眼到白祯无法直视她。白祯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因为理想而变得夺目的女人,从心底涌上了一种温暖与振奋,还有说不清的酥酥麻麻的感觉。


“萧蝶姐,”白祯握住她的手,“我愿意陪你见证你的愿望。”


萧蝶一愣,然后坏笑“这是表白吗,水仙?”见逗得小姑娘低下头红了脸,才哈哈大笑。


后来仙乐斯但凡有萧蝶的场子,白祯必去观摩,然后为下场筋疲力尽的萧蝶递上一杯温水和一块毛巾,然后萧蝶揉揉她的头,她便乖巧地垂下眼,局促不安背起手,火烧云般窜上脸颊。萧蝶时常带她逛马路,去吃好吃的餐厅,去公园,去看电影,就像普通男女朋友之间做的事一般,外人看来直道是姐妹情深。


年龄毕竟尚小,只在画本与话本中见过情爱,只知若是想伴着一个人,看着一个人,愿意他好,那便是爱的话,她定是喜欢萧蝶的。但是虽然涉世未深,但读过教本,看过冷暖,也知男女才是天道伦常,这么一想倒是惴惴起来。


白祯开始躲着萧蝶,她不去看萧蝶的场,也推脱了萧蝶的邀约,没有表演时候终日将自己关在屋里,望着窗外出神。


直到有一天萧蝶堵她到无路可逃,她羞涩难安,扭扭捏捏说出心中所惧,不敢直视萧蝶眼睛,心里乱鼓敲打,想着怕是日后被她所唾弃。


萧蝶却说,我也钟意你的,白祯。


白祯不可思议地抬头,见萧蝶仍是一派盈盈笑意面色不改,心里安定几分。萧蝶继续“我本就不是什么注重伦理之人,我只追求自己想要的,我欢喜你,乐意同你一道,就不怕被人说,也不会让我们受委屈。”


白祯定下心来,报以微微一笑,与萧蝶十指相扣。


时光飞逝,白祯还是那个不温不火的歌女,过着较为安生的日子。萧蝶的事业如日中天,她愈发的有名,甚至吸引了不少洋人。当一些有名望身份的洋人来访仙乐斯,萧蝶也能以一口熟练流利的西洋语言与之交谈,并谈论自己的观点。她的大方优雅与所持的“自由主义”倒是恰适洋人思想,便在在华洋人圈中也渐渐声名在外。有几位洋人青俊,对萧蝶大献殷勤,萧蝶婉拒“I have my partner。”当有人有勇气多问一句,是哪位绅士如此幸运时候,萧蝶眉目含笑,回答,只是一位迷人的天使而已。


萧蝶接连被青帮大佬,军统要人等身份重要的贵客下帖邀请表演,后来甚至被青帮要人收做干女儿,她被人称作为东方的西洋蝶而声名远扬。广告,电影,杂志邀约接踵而来,她接下部分广告,大街小巷中,竟一时若当年胡蝶阮玲玉尚在的盛况。


萧蝶事业顶峰的时期,战争却打响了。


日军铁骑从北边滚滚而来,将上海的大门叩开。


仙乐斯处于租界地区,相对而言较稳定,也照常开业,就是多了不少癞蛤蟆衣装的日本军人。


萧蝶本是拒绝再为日本人出演的,毕竟她背后有着青帮与部分洋人的交情,日本人得礼让三分,但是仙乐斯其他的姑娘就没这么好命,日本人将无法一睹头牌的气泄愤在其他人身上,将仙乐斯搞的乌烟瘴气,直到有一天老板不得不过来求她出面跳舞。


“只要定期上个台陪他们跳个舞而已,仙乐斯就能保住,你的背景他们也不敢动你,但其他人不一样了,水仙跟你关系特别好对吧,最近哪个日本军官好像看上他了……”


萧蝶一开始还是无所畏惧的模样,一听到白祯的名,心下一凝,骤然抢声道“我做……”


白祯知道萧蝶居然答应奉陪日本人时候,气得当下就去质问,却换来萧蝶的默默无语。


后来白祯又远远看了一次萧蝶的舞,还是仙乐斯的天鹅绒幕布,霓虹闪烁,舞裙上珠宝粼粼,一样悠扬的西洋乐曲,白祯却隐隐觉得,那舞的感觉与从前不一样了。


白祯又开始疏远萧蝶,蝶皇从此不再是上海滩那个艳名与盛名并存的头衔了,私下会有人骂她汉奸,骂她叛国。


萧蝶不出面解释,不反驳,不声不响跳着她的洋舞曲。


这一晃是八年光景,这一年白祯26,萧蝶29。


这些年里,萧蝶与白祯关系愈发不复当初,白祯厌恶着那个周旋于日本官员见仍是笑脸相迎的萧蝶,但是她心里也隐隐感觉得到,这是不得已而为,而真正让她与萧蝶渐行渐远的原因,她也不清楚。


再后来,白祯遇上了一位中共的军人,他老实,对她好,愿意护她爱她,慢慢互生情愫。而对萧蝶,白祯内心是复杂的,喜欢嫌恶愧疚,她理不清,但是对那个男子的爱日益增长,最终白祯找萧蝶坦诚了,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情。


萧蝶那时正在缝制一件衣裳,她手巧,当年与白祯浓情蜜意时,给她的衣服上缝了好多栩栩如生的小玩意,白祯那天穿的衣服也好巧不巧有她绣的盛放莲花,现在想来已是多年前的模糊记忆了。


萧蝶手一抖,衣裳滑落下来,飘在脚边,白祯下意识想要去捡,萧蝶淡淡说,别捡了,缝坏了的,待会是要去扔掉的。


萧蝶继续说,是我这些年冷落了你,也做了让你不称心的事,你现在真找着爱你的男子,自然比我这个舞女要好一百倍。


白祯眼圈一红,她认识的萧蝶高傲得犹如凤凰,怕是真伤了心才说出妄自菲薄的话来,她连忙打断道:“萧蝶姐姐,我这些年与家断了联系,唯一与你真心相待至今,我心里是把你当家人看的,从今以后我还是会陪着你的,我们姐妹相互扶持,总归都比一个人要好。”


萧蝶惨笑,堪堪应了下来。


这往后的四年内战打了起来,那个男人应了白祯打完内战再来找她,白祯担忧到吃睡不好,全凭萧蝶一手张罗着吃住,才没有垮掉。


萧蝶也很少唱歌了,仙乐斯本来是给达官贵人的玩乐之地,又以国军为主,现在后院起火,那些富豪要人们也很少来仙乐斯,一下子这靡靡之地冷清不少。但是只要萧蝶的场子,总归人气会旺一些,给仙乐斯带来战火中的生气。


这样过了四年,国军不可避免地在战斗中显出颓势,民心皆失。1949年五月,上海解放,那天上海人民全城欢腾,跑到大街上迎接进城的解放军。那个男人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依照约定,一回来第一时间就会仙乐斯找白祯。


仙乐斯里也挤满了庆祝解放的人群,白祯握住那个男人的手喜极而泣,热泪盈眶中,她瞄到了角落里的萧蝶。


她应该是开心的,打了那么久的仗,终于要过上安稳日子了,可她看上去太落寞了,落寞到白祯觉得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白祯拨开人群来到萧蝶面前,萧蝶说:“水仙,你跟那个男人走吧,离开这里,找一份稳定正经的工作,安心度日。”                                                                   


“往后,大概是不会再有仙乐斯了。”


白祯不知为何萧蝶说出这样的话,这仗打完了,应该是经济繁荣,歌舞升平的时期,仙乐斯也应该恢复以往的日夜笙歌呀。


白祯不懂萧蝶这番话,直到过了段日子,男人带她去戏院看戏,不是咿咿呀呀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是慷慨激昂,以革命为主题的表演。


在漫天的激情掌声与叫好声中,唱起了军歌的观众,拧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想把过去那个半个世纪的颠沛流离,贫穷与罪恶,推翻过去。


白祯最后一次见萧蝶跳舞,还是仙乐斯,还是她惯用的舞台,她最喜欢的曲。台下观众稀稀拉拉,因为那天隔壁剧院上了解放军的戏,人们都或主动或否地去了那边的场。


萧蝶开始还是一样尽心尽力地跳,但是本就少的人中途渐渐离场,白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嘴里吐出来轻蔑的“封建糟粕”“资本主义”。


那曲子没有放完,竟已满堂人去楼空。


萧蝶终于体力不支跌倒在舞台上,麻木而绝望。


白祯靠在走道的柱子上,不敢去看失神落魄的萧蝶,那一瞬,就算是一直缠缠绵绵残留在心中的喜欢也荡然无存了。


仙乐斯这个不夜城的天堂终于是关门了,就如萧蝶所说的那样。这个地方毕竟白祯呆了十多年,当年她踏入这个大门时,才不过17岁少女光景,涉世未深,而一晃三十而立,心境随时间变迁。


她收拾包袱,与这边共事过的好友一一告别,一边打发着时间等男人来接她,唯独不见萧蝶的声音。不觉已是夜幕深邃,各奔东西的人已经离去,空空荡荡的仙乐斯大厅还散倒着没有喝完的白俄威士忌,白祯甚至忽然想不起来它曾经热闹的模样。


男人匆匆赶来说着有事耽搁,拉着她往外走,白祯总觉还有事未完成,一步一回头,忽闻有人唤她水仙,竟是看到了萧蝶,她裹着裘皮大衣,噙着烟,在夜幕苍茫里毫不起眼。


萧蝶老了,白祯觉得,她才三十多,女人风华正茂的时候,她却快速地衰老下去。她还是很好看,眼角仍然是温柔与明艳,可是与从前那个贵族般的她,无法相较。萧蝶穿着金丝绣牡丹的大红旗袍,白祯恍然想起那年她初见她也是这般模样。


“萧蝶姐姐你还不走吗?”白祯问。


“走?”萧蝶吐出一口烟,“走不了,没去处了。”


“你那么聪明,头脑好,还会洋文,即便跳不了舞,肯定还有别的出路呀。”


“你不用操心我,我自有定数,好好去过小日子吧,日后再相见,别忘了我这个姐姐就行。”萧蝶笑着在她背上拍一把,俨然豪爽的一副样子。


白祯想开口挽留,想邀请她跟她一起回男人的老家湘南,可是又不觉闭了嘴。不说男人农民出身,又是如此身份,对萧蝶一流本是看不起,只看在是照顾爱人多年份上稍少嫌隙,再者,她真的跟过去,莫非要夹在夫妻两口间过日子,邻里看到必然要说闲话的。


白祯点点头,对萧蝶说:“保重,有机会的话,来湘南找我,我做东。”


萧蝶眨眨眼,人力车来了,白祯正要跟着男人上车,萧蝶快速把什么东西塞进白祯的布口袋,白祯一瞥好像是一大笔钱,正要呼喊被人推了一把坐上车,只得见到萧蝶在夜色中掩去身形,而那双眸子始终未从白祯身上离去过,甚至远离了仙乐斯,白祯始终觉得萧蝶目送她在黑夜中,掠过上海滩的大街小巷,送她到了火车站,上了车,朝很远的地方离去。


白祯最后一次见到萧蝶,是那之后的几年。


新的国家新的政党,共产主义的口号喊得遍地响。旗袍视作资本主义的产物被群众所不齿,白祯脱下了婀娜的旗袍,剪短了头发,胭脂水粉再也没有打开,穿上朴素的衣装,成为了和千千万万女性一样的劳动妇女。


和男人住的村落搞起了土改,把当地地主批斗得毫不留情,白祯夹杂在人群中喊“消灭封建土地剥削制度”口号喊得比谁都响,就好像她完完全全适应了这个与她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社会。


批斗后村民们开始离散,她走在田地边上,忽然就看到远方有一个人,是一位女子,少见的是竟穿着旗袍,身材极为优美。


白祯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她下意识觉得那一定是萧蝶,她追过去,那个女子见状也开始快步走,走进一边桦林里,待白祯追过去,再也找不到身影。


“萧蝶,萧蝶……”她捂起脸开始啜泣,从前她受委屈时,她的萧蝶姐姐定会第一时间来到她身边,摸着她的头,把她抱到怀里哄小孩一样哄她,然后从身后变出各种新奇的洋玩意。


可是她哭到精疲力尽,再也没有人回应她,只有桦树林的沙沙风吹,风过后又陷入一片死寂。


——————————————————————— 


我是一名学者,今年25岁,最近在研究民国时期的人物。


前段日子我拜访了当年仙乐斯老板的后人,意外地获得了有关萧蝶女士故人的信息。


萧蝶女士是民国时期的一段传奇,她身世离奇,从仙乐斯起步,舞蹈动人,成为上海滩的舞皇。同时她善于交际,讲的一口流利英语法语,是青帮大佬的干女儿,还与不少政商界的洋人私交甚好,野史里说到甚至惊动蒋委员长,也曾一掷千金只为和她共舞一曲。


但是她在仙乐斯倒闭后忽然不知去处,没有史料记载她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就好像这个人忽然从大众视野里消失了,红粉谜团至今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天是采访萧蝶女士故人的日子,那位故人叫范红德,住在城乡不大不小的三层别墅里。


我敲了门,迎接我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优雅女性。


“老太太在打盹,”她抱歉地对我说,“稍微等一会,我来泡茶。”


我趁这时间开始打量这个家,布置的简约温馨,听说是四世同堂,最年轻辈正好是小儿女一双,正是七八岁的年纪,在某个房间传来打闹笑声,美满幸福。


“来吧,老太太醒了。”那位女性——估摸是老太太的孙女,带着我走到一楼深处的房间。


房间朝南,阳光正好,普通老人的卧室。就是有一台时代烙印的留声机,吱呀地唱着《月圆花好》。


范红德老人很老了,八十多岁,坐在窗边摇椅上晒着太阳,据说她年轻时候在仙乐斯里帮工,后来做过农民又做了女工,有一位爱他的丈夫几十年不离不弃,心之安处,团团圆圆,享得天伦之乐,膝下儿孙满堂,这辈子应该很满足。


老妇人非常优雅,从她一举一动中我觉得她年轻时定是清纯而靓丽的女性。我慌忙地打招呼,讲明来意。


她听到萧蝶这个名字时候,一怔,“我几十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我掏出笔记本“您和她当年是什么关系呢?”


老妇人愣愣地说:“我认得她……”我正准备听下文记笔记,却长时间没听到后文,抬起头看见老妇人木木的脸孔。


“对不起对不起,奶奶年纪大了,有时候说着话就开始发呆了。”一旁的孙女向我道歉,然后拍拍老人,这才让她“哦哦”地回过神。


老人和我讲起了萧蝶的过去。


她说着萧蝶当年一些趣事,眉目间都含着笑,我心下疑惑,这位老太太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往事怎么可能只是个帮工呢,但也不好直接问。


我还是乖乖把事情都记下来,她说,我17岁就认识她了,那时候她就很有名了,她甚至在永安百货众目睽睽下甩过一个坏男人,她会骑马,骑马时候像男孩子一样英俊,她手艺很好,缝的东西小巧玲珑栩栩如生,她对仙乐斯所有的人,不管是跳舞唱歌的,不管多低贱的身份,都一视同仁,大家都很喜欢她。


她是很高贵的女人,她是天生的贵族。


“对了小伙子,你知道她跳的最好的舞曲是什么吗?”


这我知道,我来之前还是做了功课的,问蝶皇最有名的曲目就跟提到周璇大家第一反应不是夜上海就是月圆花好一样,我自信满满地说“是那首《永别了马尔蒂盖》。”


“是《玫瑰人生》啊……”老人声音一下低了下去,仿佛在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一般。


我的印象中,资料里甚至并没有提到过这首歌,也许是我看漏了,我懊恼地想,这样谴责自己的粗心。


我与老人聊了一会,提到了抗战与解放战争时期。


“抱歉,虽然这个问题很失礼,听说萧蝶女士当年为日本人跳过舞,是真的吗?如果您觉得不适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是的,她那么做了。我那个时候很愤怒,但我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保住仙乐斯,保住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人。可惜我知道的晚了……”老人摇头叹气。


“那,萧蝶女士的情感经历,您有所耳闻吗?”不是我八卦,但是这样一位美丽有名的女明星,竟然没有传出任何的情感经历,我是不太相信的。


老人沉默了好久对我说:“她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最后不爱她了。”


又是一个骗感情的男人,我叹气,蝶皇居然是被甩的那个。“他抛弃了她吗?有什么原因纠葛吗?”


老人有些悲伤“可以这么说吧。那个人原先倾慕萧蝶自由,高贵,不受束缚的灵魂。但是后来当那个人觉得,萧蝶的舞蹈,再也不是那种舍弃一切的艺术形式,在舞台上看到了她颓然的一面,才发现自己爱上的只是那个脱俗的绚丽的萧蝶,一旦染了尘世之气,屈服与尘世的命运,就失去了当初的感情。”


我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只可怜能让蝶皇倾心之人,也爱的不是完整的她。


“那那个人,后来……?”


“不在了,”本来说话温吞的老人忽然打断了我,我甚至觉得她有些凌厉,“那个人不在了。”原来已经去世了……


“恕我冒昧,那个人叫什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姓白,一个懦弱的人。”老人说,语调有些异样。


她说到这,表明了是不可多说,我不敢冒昧追问,想来那位白公子当年定是一表人才,气度翩翩,与萧蝶一对璧人佳偶天成,却没有在一起,不知他离世前时候会不会想到当年的蝶皇呢?


“那,最后一个问题,好吗?”问到今天采访的核心,我不由激动起来,手心也不由自主沁出汗,这位老人应该是持有这世纪谜团的钥匙,今天就由我来,打开这个宝箱,我来揭开这位半生辉煌半生无踪女皇的结局。


“史料中,萧蝶女士在仙乐斯关门后就再没有记述,您知道她的后半生是怎么样的吗?现在还尚在人世吗?”我一口气问了出来。


我想过很多很多的结局,或许她活得很好,或许她身体不好去世了,或许她后半生做了个普通的女人,嫁了普通的男人,相夫教子安稳一生,或许她不幸在六七十年代遭受了责难而去世,或许她去了遥远的国家,独身一人,在某个海边的小镇度过一生。


而我获得的答案,是,她在1950年就死了,死于自杀。


她甚至没有活过六十年代。


老人看上去很明显在压抑情绪,她告诉我,1960年她去上海找过萧蝶一次,费尽千辛万苦得到了她的消息,却是在10年前就自杀。自杀时身边无亲无故,是好心陌生人帮忙了了后事,而那个帮忙的人大约也是受过嘱托,一直不肯公布于世,见我苦苦恳求,才松了口,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为什么,我不解,是因为生活不如意,还是感情的挫折。


也许是,也许不是,老人喃喃道,那一定不是主要原因。然后老人突然接了一段晦涩难懂的话。


“蝴蝶生于孤岛,是孤岛的王,她的美丽与爱全部给了那片孤岛。当孤岛开始土崩瓦解之时,她没有飞过沧海,也飞不过沧海,她的命运与孤岛紧紧相连,注定与孤岛一起沉沦。”


我听不懂,只快速记下来,决定回去结合之前采访内容好好解读,然后我满意地合起本子,向老人道谢,虽然我心中还有不少疑问,比如老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与萧蝶有怎样的牵扯,但那都不重要了,我已经获得主要的情报消息了。


老人点头示意,轻轻阖上眼,小儿女从门外踢踏着拖鞋进来,围绕在老人身边嬉笑,一旁母亲示意他们老人在休息,一边宠溺摸着他们头发。阳光从外面洒进来,把温暖给予人间。


我站起身,不忍打扰这般画面,走到门边刚想告辞,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随口一问。


“对了,老太太,我之前看资料您丈夫也姓范,您是随了夫姓吗?”


“我……并不姓范,文革那几年……我之前身份也不太好……改了,我姓……”


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轻到我怀疑是幻听,最后几个字越来越小声,我也没听清楚,不过我也没有在意,大声地道谢告别,并很贴心地带上门,把身后委婉的“柔情蜜意满人间”一并彻底掩上。





评论
热度(17)

© 白GUIY | Powered by LOFTER